活着还是死去,这不是一个问题
熊培云/思想国
原载《周末画报》专栏
几日前,我在思想国网站询问大家对“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的看法。正如人们常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相信这个哈姆雷特式的诘问,一定困扰过许多才子佳人,并且各有千姿百态的回答。当然,我也早已为自己备好答案——“活着还是死去,这不是一个问题”。
老子在《道德经》里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生万物”一直受到人们推崇。但是,自从计算机被广泛应用以后,我们也不难得出“二生万物”的结论。我们使用的程序便是在二进制原理上实现的。
分析“活着”还是“死去”这一组选项,细心的朋友会发现这里所谓的“活着还是死去”,很像是计算机的二进制数码中的1和0。人之有生有死,就像计算机有1有0。生对应1,死对应0。既然二进制运算中1与0会组成千万种程序(问题),为什么我却认为“活着还是死去”是个假问题呢?
道理其实并不复杂。在二进制原理中,0和1分别代表虚和实、断开与连接等,二进制之所以能够运算,并形成复杂的程序,就在于0和1能够不断交替出现。然而,一个人面对活着(1)还是死去(0)时,这里的0却只能出现一次。换言之,人可以有千万种活法(1不断出现),但是死却只有一次机会。即使那些将死去视为解救痛苦的希望的人,也知道死去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生的希望。
所以,人们关于死与生的选择,并不像“或0或1”的二进制原理那样五彩斑斓。所谓“死去元知万事空”,生命一旦熄灭,就像硬盘被彻底摧毁,电脑永久断电一样,并不会提供“从零开始”的条件。那些在尸骨中长出鲜花与杂草,无关乎人的生命与创造的回归,更不是什么来生来世;而凤凰在自尽的灰土里涅槃或进化成一只鸡或凤凰,其实也是与那只死去的凤凰无关的。
正如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所说:“人不能活着经历死”。我们经历的,充其量是对死亡的恐慌,而这些经历,又都是人们在活着的时候的精神体验。既然人不能活着经历死,那么死便不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考虑的事情。死是环境、疾病及其他某些具体不幸事件所要思考的事情。在此意义上说,每个人必须而且只能无条件地活着,因为人生是无数个1组成的,不同的是,在各自的排列中,有的人排了100个1,有的人也许只排了1个1便出现了0,人生便结束了。
那么,怎样的人生和二进制相关呢?举例说,人们醒着(1)与睡眠(0),工作(1)与休息(0)则更像是1和0在轮替组合。理论上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自己的起居,关键还在于,区别于上述“死去者”,睡去的人则随时可以醒来,休息着的人也可以重新投入工作。人们有关生命与生活的选择不会因为睡眠和休息戛然而止。不可否认,我们赖以栖居的这个纷繁芜杂的文明与社会,便是在这种0和1的轮替中诞生的。在0和1貌似对立、此消彼长的关系中,掩藏着它们互相救济与共同成长的本质。
当然,这似乎也可以运用到人们对两党制的分析中去。严格说,两党制更像是计算机二进制原理在政治领域的应用。以美国为例,对于社会而言,两党制应该是互补而非敌对的。如果共和党或民主党以0的意义持久出现,并永远执政,那么这种运算便处于停摆状态,从此变得毫无意义。
除了思想和儿女,我们没有什么可以留在世间。前者是精神,后者是肉体。归根到底,二者都是人的创造物。在后世无尽的绵延中,它们将同样见证0和1在交替中酝酿生命,见证一个个家族的兴(1)衰(0)与思想沉(0)浮(1)。所谓“有生命就有希望”,任何人都是在活着的时候建功立业与平凡生活共同构成了人类历史与未来世界的壮丽景观。谁又能说那位自杀身死并在死后获得无限哀名的文森特·凡高,不是因为生前的创造?
所以我说,“活着还是死去,这不是一个问题”,因为“死去”并不需要我们面对和解决。我们要面对和要解决的注定只是如何活着,比如是醒着还是睡去,是工作还是休息,是偷懒还是创造,等等。只有它们才是真正赋予社会生机与活力的源泉。而聪明的人应该学着为自己做事,而不是替死神卖命,扼住自己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