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r la tradition et la liberte争自己的传统,就是争国家的自由

Publié le par XIONG Peiyun

熊培云 

    2005928日是孔子2556岁诞辰日,世界各地举行祭孔仪式,中央电视台也首次直播“2005全球联合祭孔”。在日渐多元化的中国,我宁愿把它看成是一场古装戏。然而,近几年来,有些人却很认真,甚至打着“文化保守主义”的旗号主张把儒教立为国教。对于这些主张,我虽然波澜不惊,毕竟不乐见,就像28日在网上看到分祭点之一的长春文庙里上演“三拜九叩”的祭祀大典一样。对于我曾经抨击的“数字化统治”,所谓“三拜九叩”、“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等汉语数字真理,我素来神经敏感。 
   
九十年代以降,随着民族主义的抬头,中国“尊孔运动”热闹非凡。及至去年更是如火如荼,出了“读经运动”、“汉服秀”、“文化保守主义”,从文化生态上来说,这一切本无可厚非。让我忧虑的是,那些锦衣玉食的才子佳人,何苦非要在中国选出个“文化黄帝”来。 
   
“天下苦秦久矣”,此苦自在专制主义。众所周知,自始皇帝以后,中国大一统思想盛行。在此背景下,中国历史上的所谓传统,都在不同程度上践行着“成王败寇”的宿命。秦始皇和若干年后活跃于柏林的希特勒一样,举着书本搞“篝火晚会”,或将人种到庄稼地里去,无非是想形成一种新的独一无二的传统。 
   
汉武帝之后,董仲舒搞“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文化虽然从此得到尊重,但也未必迎来了好光景。从此前被始皇帝视作魔鬼,到后来又被汉武帝当作天神,归根到底,儒家文化所受的都是“非人的待遇”。当中原儒文化大行其道,在春秋战国时代生龙活虎的吴楚文化开始气息奄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成了中国的传统。五四运动时期,孔老二本以为可以从此投生凡胎,谁想到黑云电火之下,又被激进的知识分子当成鬼魅推进了臭水沟。
   
显然,关于孔子及其学说的是是非非,直到今日,似乎仍未脱离思想大一统的枷锁。即使几位曾经与我论战的“文化保守主义者”,挟孔子以令诸候,又何尝不是想有朝一日在学术上一统江湖。 
   
我真正关心的是接下来的问题:我们能否建立一种不关乎神鬼,而是关乎芸芸众生的“人的传统”?中国洋洋洒洒几千年历史,难道只有孔子这个千疮百孔的传统?难道孔子生前死后的中国人都枉度了他们的一生,以致于中国传统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我想,即使是出于对祖祖辈辈人文创造的某种尊重,我们也不会给出一个虚无的答案,而不需要经过任何逻辑推理。倘使他们淹没无闻,我想可能有两种结局,一是在专制年代,他们被朝廷的文化官吏水漫金山,终于淹没在沼泽之中;二是漂洋过海、远走他乡,在异地他国生根发芽,融入到他国的传统之中合成新的传统,直至有朝一日“出口转内销”——就像烟花变枪炮,这远嫁的儿女到遥远的东方收拾娘亲。 
   
当后现代主义者鼓吹一切宏大叙事都已经寿终正寝时,我坚信有一个东西却是与人类同在的,这就是人类追求幸福与自由的最大传统。如果我们心怀高远,学着打开视界,就不难发现,中国的传统不过是人类大传统中的一个小传统而已。而且,我相信,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人争自己的传统,就是争国家的传统,争国家的自由。 
   
传统如文化,无远弗届。今日中国人谈宪政、谈人权,往往要先跑到欧洲的图书馆里去复印资料,找哈维尔帮忙,然而,早在一千多年前,中国的孟子就说过“民为贵,社禝次之,君为轻”这样的伟大篇章。短短十个字,道出“人权高于主权,主权高于政权”,把立宪国家的价值取向讲得清清楚楚。 
   
现在说什么是一个国家的传统?在我看来,人人皆有自己的传统,一个国家的传统应该具体到每个人身上。当然,民间传统与官方钦定的传统并不时常同步。最好的例子就是汉人的头发。清军入关时,为了保住所谓“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也”的传统,因此有了“江阴十日”,清军屠城,死17万人;至清廷势去,民国初立,“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剃头令又变成了“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时至今日,男男女女,辫子在中国几乎绝迹了。
   
中国人说自己是“炎黄子孙”,其实这里讲的炎黄并非炎帝与黄帝本人,而炎黄子孙,也不限于炎帝和黄帝的子孙后代,而是炎黄那一代人的子孙后代(当然也包括其他许多外域融入的血统)。 也就是说,“炎黄”是指一个时代的生息,而不是具体一两个人及其后的孝子贤孙伺候着。 
   
从血缘上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祖先;从传统继承上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化血缘(或传统血缘)。比如笔者读胡适,胡适的思想便是作为中国文化的一种传统进入我的思想,我读英人卡尔·波普尔,波普尔同样会成为我在文化上可以吸收的一种传统。这些思想相互辉映,加上我自己习得的经验与日常的思考,久而久之,会在我身上形成一种既属于我自己同时又可能影响他人的传统。换言之,传统离不开具体的人,且人人各异,因此传统是有个性的,是可能变化的,而不是大一统、人人可以如法炮制的。 
   
每时每刻都在成为历史,并且形成新的传统。没有哪个时代是属于一个人的。历史也不会为了一个人,或一种思想书写。所以我说,人类有一个大的传统,中国有一个相对大的传统,每个人有自己的小传统。由于每个人成长的环境、经历的世故、接受的教育不同,这个小传统自然也不同。正是这些甚至可能大异其趣的传统,组成了中国的大传统。它们有些存在于中国历史中,被历史淹没,有些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甚至成为流行物。鉴于有许多比金子还珍贵的传统,被王权淹没或被历史遗忘,所以我坚持弘扬传统的最好方式,不是给皇帝老儿迎驾一样让某个曾经称王的传统或学说再次称王,而是逐步恢复历史的记忆,让所有的传统、智慧在知识的图景下复活。我相信凡此种种努力终有回报,就像我们下围棋,一个貌似死去的棋子,在新局势下会恢复生机,甚至于无声处翻盘。
   
我离开乡村已经十五年,却依稀记得老家的坟山上时常有人哭错坟头的情景。想来一个国家的传统就像是一大片坟地,理论上人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祖先(属于自己的传统)。但是由于年代久远,或遇到风暴雷雨,或有人搬走了墓碑,拿去捣衣或做猪圈,祖坟因此并不十分清晰可辨。于是来了几个貌似有思想的知识分子,他们站在高地之上,指称某个巍峨的土包就是你们所有人的所有祖先的坟,仿佛其他的那周遭的坟头都是兔子逃生时刨出来的。 
   
在这个渐次开放,崇尚知识而非真理的时代,谁还会去相信那些鬼话?!谁愿出那哭错坟头的洋相?

 

 

Publié dans Chroniques 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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