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的动物与暧昧的人

Publié le par XIONG Peiyun



熊培云/思想国
《新京报》专栏

    “市容和狗不得入内。”几天前,南京一家卤菜店居然在门口张贴了这样的标语。当网友把有关标语的照片发到论坛上,立刻引起网民与媒体的极大关注。
    面对这条多少有些惊世骇俗的标语,立即有两种观点:一是叫好,认为“市容和狗不得入内”是对劣迹累累,甚至能在五分钟内打死公民魏文华的某些“城管执法者”的一种报复。个中喜悦,大概与看到网上流传“城管”之另类词解不分上下。二是对城管抱同情态度,虽然城管的合法性及其暴力执法值得怀疑,但是城管也是人,总还是有些尊严,有些脆弱。而且,的确也有城管曾被一时性起的摊贩提刀追杀,甚至在以暴抗暴的过程中被“咬伤下体”。
   不过,本文并不打算对上述两种观点展开讨论,只当这条标语的出现源自公民“日常的反叛”,是公民社会的一种常态。我感兴趣的是标语中的“狗”。显而易见,无论城管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如何,在这条标语以及由此引发的讨论中,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人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把城管与狗并列是对城管的侮辱而不是狗的侮辱,因为狗这无辜而有情的动物在人类观念中早已成了“走狗”、“狗东西”、“狗日的”等脏话的源头。换句话说,如果“市容和狗不得入内”构成了对城管的侮辱,那也是因为人首先集体侮辱了狗,而且这种侮辱长期有效。
   不难发现,人类似乎有一种功利主义的洁癖,为了维持自身价值的高贵与清洁,总是习惯于将其反对或者憎恶的人逐出人类队伍。至于去向则主要有两类。其一是将人归于魔鬼阵营。比如,中世纪《女巫之槌》流行时,许多欧洲女人便被打成“已与魔鬼缔约”的女巫。当驱巫形成风气,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甚至还有良家妇女“向搜巫组织交心”的事发生。如,1601年的法国,有一位怀疑自己与魔鬼有染的老农妇骑了一天的马赶去接受搜巫者的检查,结果被搜巫者活活烧死,因为搜巫修士在她肩上发现五个小点,而且确定这些小点是老农妇与魔鬼交媾时留下来的证据。同样,二战结束以后,希特勒也被人描绘成“恶魔”,仿佛纳粹上台的责任只在于希特勒巧舌如簧,在于魔鬼的“一呼”,而不在于人类(德国民众)的“百应”。这种避重就轻显然只为撇清或者逃避人类在良知与理性方面的责任。
    其次就是将那些不受欢迎的人遣返给动物界,或者说将他们由高级动物还原为低级动物,使他们自祖先开始直立行走以来的所有进化都化为乌有。正因为此,在世界各国的语言中如蠢猪、笨驴、呆鹅、恶狗、缩头乌龟之类的“仿生骂人法”层出不穷。
    当然,你不能由此断定人类对动物全然不好,关键要看这动物有多重要,比如是否快灭绝。不信你可以看看新华社编发的这条图片新闻:“2006年6月25日是大熊猫迪迪6岁的生日,四川卧龙中国大熊猫繁育研究中心的科研人员没有为它举行生日派对,而是请它看了一对大熊猫‘夫妇’自然交配的录相。刚刚进入性成熟期的迪迪,隔着栏杆看得相当专注,并不时发出‘嗷嗷’的叫声。”众所周知,就在几年前,在陕西还发生过夫妻在家看“黄碟”被抓的事件。与此相比,人对动物岂不是宠爱有加?否则,为什么要组织熊猫嗷嗷地看“黄色录相”,让熊猫做“人上人”,可以像封闭年代的“内部人士”一样观摩西方世界的腐朽生活?
    在过去的文章中,我曾提到罗兰夫人与狗的故事。法国大革命期间,雄心勃勃的雅各宾派四处捕杀贵族与政敌,罗兰夫人因此被推上了断头台。对于大革命的残酷,罗兰夫人临刑前的一句名言今已广为流传:“Liberté, que de crimes on commet en ton nom”(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以行)。罗兰夫人的另一句名言知道的人并不多——“Plus je vois les hommes, plus j'admire les chiens”,意思是“认识的人越多,我就越喜欢狗”。自称“白话文第一”的李敖经常拿这句话来标榜自己的愤世嫉俗,其实这句话并不是他说的。当然,我们也不能就此论定这句话是李敖穿越时空从罗兰夫人的闺房里偷来的。古往今来,才子佳人们在精神上珠联璧合、暗通款曲也不是罕见之事。
    在动物面前,人类真是暧昧无比:一方面,人在动物额角上种种卑贱的污名,斥责其肮脏愚蠢,另一方面又让它们活灵活现地做孩子的启蒙老师;一方面将动物作为其反对者的流放之地,另一方面又心甘情愿地把它们视为心灵最后的避难所。2007年7月,成都一位年近八旬的老教授之所以愿意为拾来的小狗花10万元办丧,就是因为老伴已逝,儿女长年不在身边,小狗成了他唯一触手可及的亲人。
    继续说狗吧。今年暑假我下乡,发现乡村老家突然多了许多狗。记得前些年,村子里的狗多被贩卖或被偷杀,而如今服从不就却是满村狗跑。显而易见,乡村狗丁兴旺主要是为了看家护院,因为许多身强力壮的乡下人都到外省或者附近的镇上打工或做散工去了。当然,如果他们在城里做点小买卖,可能会受到城管的驱赶。情急之中,也可能像南京的那位卤菜店店主一样写上“某某市容好样的,专欺我们外地人”和“市容和狗不得入内”的标语。当然,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并不能做到“愤怒出标语”,而只会默默惦记乡下狗为人守的产业,同时在心里对看守城市形象产业的人的严厉有意见。

Publié dans Chroniques 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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